芬兰总统马达汉：1200张底片记录百年前中国

◎余木匀

展览：前尘影事

展期：2024年1月19日-3月3日

地点：丹麦文化中心

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是人类文明史上迅速发展、迅速扩张的剧变时代。一方面，伴随着殖民活动的日益兴盛，欧洲列国对亚非拉的殖民变相加强了各地的联结；同时，在全球抢夺殖民地的过程中，对于当地珍奇物种的发现与记录、遗产古迹的挖掘与发现、矿产资源的勘探采集等等活动也开展起来。这个时期正是考古学与人类学脱离传统博物学自成一脉的时间段。从古物搜索到田野调查，人类学志在了解更多关于人类社会如何发展的事实，将不同空间的人群活动做比较，研究其风俗习惯、社会现象，并以此回归地方传统。

与今天我们通常概念上的"考古学家"和"人类学家"不同，当时第一批发现历史文明古迹、发现生活在罕为人知的岛屿上的民族的人并不是所谓专家，他们更多是作为军人、军需官和记者前往，并且身兼数职。本次在丹麦文化中心展出的展览"前尘影事"中的主角——来自芬兰的军官卡尔·古斯塔夫·埃米尔·曼纳海姆、在华期间使用中文名"马达汉"，便是这样一位冒险家。1906年至1908年，马达汉以探险家的身份骑马旅行一万四千多公里，从中亚进入新疆，穿过大半个中国，最后到达北京。他留下的影像、图片和文字，成为记录当时中国风土人情的重要资料。

携军事任务，带回人类学志

如果说到探险家和热衷于搜寻异国宝物的文化猎人们，更为我们熟知的是英国探险家斯坦因和法国探险家伯希和，此二人因为掠夺敦煌莫高窟藏经洞中的壁画与经文而为人熟知。与之相比，曾与伯希和同期来到中国西域的马达汉就显得神秘莫测了。

实际上，这位远道而来的探险家身世显赫。曼纳海姆来自曼纳海姆家族，出生于1867年。那时芬兰尚未独立，还隶属于俄罗斯帝国，称为俄罗斯帝国芬兰大公国。曼纳海姆的父亲卡尔·罗伯特·曼纳海姆在宫廷任职。作为一名宫廷近侍，他热爱艺术与诗歌，并且离经叛道，不仅讽刺当权者，晚年时还转身经商。也许父亲的这种叛逆精神也影响了卡尔·古斯塔夫·曼纳海姆，令他没有选择留在本国，而是在一番波折后去往圣彼得堡进入俄罗斯帝国陆军尼古拉骑兵学校就读。这也让他离接下来的中国行更近一步。

1906年，曼纳海姆接下了进入中国进行地理侦察任务。这次为期两年的任务带有军事战备性质——原本曼纳海姆应该是在日俄战争后替俄国去收集关于西域的政治情报，但同行的另一位探险者伯希和身为法国人，不愿涉险与曼纳海姆有关的事宜。于是两人分道扬镳，曼纳海姆便带着侍从继续他的亚洲之旅。

曼纳海姆抵达南疆喀什噶尔时，在此逗留等待中国当局颁发的证件。当时管理喀什噶尔的中国官员袁道台考虑如何给曼纳海姆取一个中文名字：曼纳海姆Mannerheim的头两个字母的发音和"马"相近；至于名字，道台加了两个字，"达汉"，全名"马达汉"，意思是千里迢迢来到大汉的姓马之人。据说之后马达汉这个名字被中国官员夸奖，也为他的考察之旅提供了不少方便。

奇妙的观察，忠实的记录

与其他探险者不同，马达汉的考察深入居民生活中，他也喜欢记录下自己对于某事的所见所感。比起撰写论文和研究报告，马达汉更喜欢拍照。在两年多的旅行中，马达汉留下了1200张底片，其中关于山川隘口、河流道路的照片用于军事目的，但大多数照片服务于他的人类学研究。这些照片覆盖了阿克苏、库车、乌鲁木齐、吐鲁番、敦煌、兰州、西安、洛阳、太原、呼和浩特、北京等地的风土人情。从新疆一路前行至北京的途中，马达汉见证了中国不同风土、民族的变迁，他拍摄的照片也成了研究当时中国各地社会人文发展情况的重要史料。

本次展览便展出了马达汉在喀什噶尔停留时拍摄的照片，内容涵盖喀什城的城墙、城内居民的生活、多民族混居的情况。他也用游记记录了自己一路的见闻。在《百年前走进中国西部的芬兰探险家自述——马达汉新疆考察纪行》中就有如下记录：

"从外表来看，喀什噶尔和俄属突厥斯坦的城市非常相似。同样的街市、同样的商店、同样的手工作坊和单层的泥土平房，构成了市容的特点……喀什噶尔的维吾尔人具有明显的闪米特人的特征。这说明与俄属突厥斯坦的萨尔特人相比，他们身上具有更多的伊朗人血统。"

"街市和市井生活代表了新疆各族人乐观向上、热爱生活的特性。他们的住房是用晒干的土坯垒起来的，很松脆，泥土地面，平屋顶，表面抹了一层掺了稻草的黏土。这样的房子看上去很难抵挡大雨的冲刷，更不用说抗住一场轻微的地震了。室内的布置更是再简陋不过的了：烟囱底部挖个坑就是灶，地上铺一、两块破毡布就是全家共用的床铺。"

还有一些奇妙的观察。比如说，马达汉看见中国官员喜欢盘核桃，自己便也买了一对核桃，尝试一番：

"马达汉观察到，在长时间的谈话过程中，道台一直在转动手中的核桃。这在中国是一种非常普遍的手腕体操，中国人的手一般来说都很柔软灵活，纤细好看，这肯定跟做手腕体操有关。马达汉后来在考察途中买了几个光亮溜滑的核桃，体会了一下这种中国式的手腕体操的妙处。"

马达汉不仅喜欢拍照记录沿途景象，在许多留存下来的照片中也有他与当地民众和官员的合影。许多当地人都没有见过照相机，但是马达汉能用他高超的交际技巧与他们建立友谊，并用相机记录下当时各地居民的生活百态和节日庆典之盛况。搭配马达汉的游记文字，我们可以在本次展出的照片中看到一百年前新疆本地影像：载歌载舞的少数民族、各地的结婚典礼、管理边疆的满族官员、抽鸦片的烟民、劳动的妇女、当地的乞丐、街边的赌徒……马达汉留下的是最真实的社会影像资料，对于今天看到这些照片的我们来说，也算是一种"前尘影事"了。

传奇的人做传奇的事

"前尘影事"，出自《楞严经》卷十："觉明虚静犹如晴空，无复麤重前尘影事，观诸世间大地河山如镜鉴明。"意思是从前的事情便如影子般过去了，世间事如影子一般虚幻，只有看向实在的山河大地时才会有明净的实感。就像马达汉，他是一位摄影作者，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冒险家，同时也是一位军人。而在复杂的身份间，马达汉始终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

在游记里，他记录了一件小事。某天，马达汉遇到一位老人，老人给他讲述了一千多年前阿布达尔人与侯萨因支持者之间的战争故事。故事讲完后，村长请来了两位乐师为马达汉弹唱助兴。马达汉则与阿布达尔人围着火塘坐在地板上，尽管他们唱的歌在马达汉听来不太入耳，但这个晚上他过得非常愉快。

这样的意志力和好心态让马达汉成功地完成了任务。回国后，他的日记作为畅销书出版，摄影作品也广为传播。欧洲人通过这本日记来了解在遥远的东方人们如何生活。至于马达汉本人，之后投身芬兰独立建国运动并且当上了芬兰总统，这就是另一件传奇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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